三一、病榻生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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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  我於1938年5月21日上午9時(爸爸23歲)，在河南夏邑北小候樓負傷。經過九死一生，始脫離戰場，輾轉運來後方醫院治療。

      當我抵達(124)後方醫院那天，是為6月8日，計在途中耽擱19天。除在長沙收容所住的一週較為安定外，在這以前的12天裡，可說無日不在死亡邊緣掙扎。幸我當時是一個20多歲的年輕小伙子，身體強壯，經得起折磨打擊，且求生意志堅強。否則的話，又怎能活到今天？

      我的右腮被炮彈片擊傷後，牙齦曾發炎化膿，腮部腫大，張開口腔，牙齦中常有臭膿流出，非常痛苦。經(124)後方醫院外科主任唐醫官為我開刀，清除腐肉，很快就痊癒了。

      至於左腿所受的槍傷，因子彈貫穿右腿經肛門下側，再從左腿後側出，傷及左腿坐骨神經，故左腿失去知覺，紅腫麻木，必須用手才能搬動左腿。所幸的是子彈只貫穿四孔，並沒有傷及股骨，並距肛門不過一寸，也沒有傷及內臟。右腿子彈入口，早就好了。然而臀部近肛門兩孔和左腿外側的子彈出口，傷口很大，現已化膿，故不能坐，不能仰臥，只能右側臥和俯臥，吃飯也只能伏在床上吃。每次換藥，將傷口中的藥紗布條取出，再用探針將藥紗布塞入傷口，深及數寸。這種痛苦，非筆墨所能形容，真是痛得發抖，臉色發青冒泠汗。經過治療左腿紅腫逐漸消退。但左腿神經好像抽筋似的疼痛。晝夜呻吟，無法入睡。有時疼痛難忍，恨不得將左腿鋸去。外科主任唐醫官安慰我說：“你的左腿紅腫發炎，神經曾失去知覺，所以不痛。假使繼續惡化，當然要鋸去才能保住你的性命。現在紅腫已消退，反而疼痛，說明發炎已被抑制，神經已經恢復知覺，所以知道痛了，這正表示你的左腿有康復的希望。你不要因疼痛而悲傷，你應該為疼痛而欣慰。”。我聽了他的話，覺得很有道理，也就將信將疑。但到了疼痛難忍時，又想以死來求得解脫。幸唐主任對我愛護備至，囑咐護士日夜值班看護。每回憶起這段病榻生活，真不知如何感謝這位仁心仁術的好醫官呢！

      在這段日子裡，我常服安眠藥，才能入睡。到了疼痛難忍時，醫官也會開些嗎啡給我止痛。經過半年，左腿消腫後，肌肉萎縮，已經骨瘦如柴。但已能著地，靠拐杖可行走了。醫官指導我作康復運動，每天用熱水浸泡，用熱毛巾摩擦，使血液流通。我也吃了些通筋活血的中藥。雙管齊下，身體康復很快，有時不靠手杖，也能緩緩行走了。

      是年(1938年)11月12日晚上，湖南省主度張治中，因情報翻譯錯誤，將“敵人進犯新牆河”，漏了一個“牆”字而變成敵人已犯新河了。新牆河在岳陽城南60里，距長沙市尚有100多公里，且此時適因汨羅守軍電訊發生故障，又恰好長沙北面有一條新河的地名，距長沙只有12華里(1華里約0.5公里)。一時謠言四處，張治中張皇失措，竟下令實行焦土政策，放火焚燒長沙城。直至第九戰區代司令長官薛岳電話聯絡，才知情報翻譯錯誤，且電訊也已修復，始知大錯已經鑄成。忙下令救火，但各機關人員早已星散，終至束手無策，長沙城內精華已全部付之一炬。後來追究責任，只把部屬酆悌、文重孚、徐昆等三人，判處死刑頂罪，張治中僅丟了主席職位，名為撤職查辦，由薛岳代湖南省主席。

(記得當時，湖南的報紙，給張治中送了一副對聯曰：“治湘無術，兩個方案一把火。中心何忍，三顆人頭萬古冤。”，橫幅是：“張皇失措”。聯中兩個方案，是指張上任時提出施政方案。用張治中巧成此聯，可稱春秋之筆記了此事。至於薛岳任主席後，物價飛漲，開始通貨膨脹。薛提出對米實行平價管理。結果是越平越貴，於是市民給他取了個外號，叫做薛平貴。----程注)

(上述長沙大火的原因，是根據當時的傳聞，不足為信。據郭沫若著<<洪波曲>>和張治中在後來寫的文章，都稱大火燒長沙是執行蔣介石焦土抗戰的命令，並非因譯錯電報所致。----繼注)

      我寫下長沙大火事件，是因為這段史實使我也受到影響。自長沙大火後，醫院為了安全，決定遷往新化縣的楊木洲。需長期休養的傷患者，則轉送到石門殘廢教養院，我被編為轉送者之一，由益陽乘汽船經洞庭湖到津市，再改乘木船至石門。

      不料到了石門，該院奉命遷往貴州。我因不堪長途跋涉，經與護送我們的張副官也覺得應該再回(124)醫院為宜。於是在石門僱了一頂人力轎，將我抬送到桃源。那時桃源秩序很亂，逃難人潮如湧，沿途10里以內，有錢也找不到食物。但我若翻過這座山，便是安化縣東坪，從東坪可乘木船到新化楊木洲。只有這條直路，別無它路。我只好將不能帶的行李丟掉，和另一個傷號弟兄結伴翻山越嶺，緩緩向安化東坪進發。記得我們在山上一個老百姓家借住了一晚，那家老百姓很窮。以蕃薯為糧食。那晚還特別為我們炒了一碗蘿蔔絲，可說無油無鹽，但我們吃得津津有味。所以說肚子餓了，什麼東西都好吃。

      好不容易越過大山，下山便是資水旁的東坪。到東坪僱了小木船，溯資水而上。遇到急灘，船夫還要下水推著走。這趟路，頗饒古風而有詩意。當我們到達新化楊木洲(124)後方醫院。院方醫護人員及相識傷號同志表示歡迎。他們聽我敘述這次行程經過時，都為我慶幸。歡愉之情，有如家人團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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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程注是二叔昌程在閱讀爸爸自傳時所寫下的感想，繼注是三叔昌繼的感想，在整理成網誌文章時一併納入。有了二位叔叔的閱讀感想，讓我對這段史實更感興趣。